三、颜真卿楷书所表现的阳刚气质和人文精神

颜真卿可以说是一个大器晚成的书法家，他的行草是在安史之乱时期走向成熟的，而其楷书的真正成熟，已近60岁了。这期间他创作了许多书碑，形成了清雄遒伟，宏博开张、古拙淳厚，圆健雍容的两种书风。前者以《中兴颂》为代表，这是颜书中罕见的摩崖擎窠大书，其书磊落奇伟，气魄宏大。还有《颜勤礼碑》，是为其曾祖父颜勤礼所书的神道碑，书体苍劲遒丽。后者有大字《麻姑仙坛记》。此碑书体圆健浑厚，古朴苍郁，是颜书中影响最为深广的。历来为人称道。其书融篆、隶笔意，雄浑起伏，意气高古。
春秋战国时期的大思想家孟子曾提出了一个非常著名的大丈夫标准：“富贵不能淫，贫贱不能移，威武不能屈。”⑦这是对完美性格的推崇，拿来作为对颜真卿一生做官的评价也是极为恰当的。书法艺术所象征的是一种普遍的人格精神，这种人格、人品对其书作的影响是通过他对书法总体的审美取向显示的。书法作品是作者精神的物化形式，作者的精神境界，会自觉地融入作品。作品不仅荟萃可作者的独特的认识力，想象力和表现力，同时也体现着作者的人格、修养。“书如其人”就是这个意思。姜夔认为：书法作品要达到“风神”的境界，首先的条件是人品高；苏东坡也认为：“书有工拙，而君子小人之心，不可乱也。”⑧书法史上历来推崇王羲之的“骨鲠”、虞世南的“德行忠直”、柳公权的“心正”、蔡襄的“才德俊伟”、颜真卿的“忠义光明”。都是讲他们人品的高尚.
将书法风格与人格象征结合起来，往往产生一种“只可意会，不可言传”的意境。如清•刘熙载《艺概•书概》云：“或问颜鲁公何似？曰，似司马迁；怀素书何似？曰似庄子。曰不以一沉着一飘逸乎？曰，必若此言是谓马不飘逸，庄不沉着也。”⑨这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呢？说颜真卿的书法像什么？回答却不说书，而是借人来比喻，说像司马迁。司马迁大家是再熟悉不过了，他用心血和生命撰写着《史记》，给后人留下了一部不朽的精神财富。用司马迁的文章和人格来比喻颜真卿书法风格，宁折不弯的个性，不是别具意味吗？又问，狂草大师怀素的书法像什么？回答以文学上浪漫主义文风著称的庄子作喻，只有懂得庄子其文、其人者，自可与怀素的书法风格联系起来。而这种联系又是十分微妙的，在若即若离之间，一旦领悟刻板，则又不然。故此又问：不就是一个沉着一个飘逸吗？回答说：如果仅仅如此，是否就意味着司马迁只沉着而不飘逸，庄子只飘逸而不沉着呢？其实，读过《史记》及《逍遥游》的人都可以从其书风中窥见其司马迁与庄子的全面人格，他们的文章固有风格偏胜的一面，但绝不偏废另一面。由此可见，颜真卿（书•人）—司马迁（文•人），怀素（书•人）—庄子（文•人），的确令人悠然心会，妙处难以言表。颜真卿书“似司马迁”，六朝人书有“人道之文也”等等。似乎涉于玄虚，可是细细的品位，正是这种看似“无迹可求”的双向联系，为我们从形而下的品读向形而上的品位洞开了一扇欣赏的大门。如果我们联系点画性质的人格象征，那么这种看似抽象的双向联系便有了更为具体的坚实基础。如作为“字之体骨”的横竖画在颜真卿书中是“坚正匀净”的，这就使其书有了一种庄重、宏博的基本风格，恰如以庄重深博著称的“史圣”司马迁的文章与风格。
    颜真卿开创了中国历史上一代壮美的书风，他把中国古典美学中“大巧若拙”、“见素抱朴”的美学思想发挥到了极致，在融汉碑碣雄壮浑厚的风格于楷书和行书中时，又创造了自身的风格。生新法于古意之外,卓然而成一代大家.颜真卿的一生充满了悲壮的色彩，在书法中所表现也是一种壮美的风格，阳刚的气质。这是高尚的人格和卓绝的艺术风格的完美统一，在中国书法艺术的星空中，颜真卿的雄健书风影响了此后一千多年的中国书法史。综合来看颜真卿的书法正而不拘，庄而不险，博大精深，雄逸豪迈。“纳古法于新意之中，生新法于古意之外，陶铸万象隐括众长，与少陵之诗，昌黎之文，皆同为能起八代之衰者，于是卓然成为唐代之书。”⑩书以人贵，书以人传，因人品不好而轻其书，书法本身的价值受到了贬抑，这从艺术角度来说实为一件憾事。但书法是君子之花，欣赏者观书时不能不想到作者的为人，要将书风与人品截然分开是很难办到的。治书艺者，应鉴于此，应慎与此，要以学问品德养书。像颜真卿一样，依于笔，发于墨，本于道，通于神，达于气，融于人，由线启象，由象悟意，由意达情，由情观美。来自内心的体验和自然界一事一物的启迪，与心中构思的人文理想在此寻找到契合点，人们为之感染，为之感动，为之陶冶，人与艺术在自然升华。作为一种抒情的“生命的形式”，使人们诸如自由、民主、理想、家园等的人文主义理想，在艺术实践中成为现实和可能。无论“达”或“穷”时，在自足自为的笔墨氤氲里，找到自己的天地，找到精神的归宿与神化。